三七林

张起灵还狗

继续狗塑。

癞头把兽骨砍开，切成大块大块的，往红色塑料桶里扔，干了一阵活，听到门口有响动，手往黑胶围裙上一擦，揩掉油，走向狗场的大铁门，扯嗓子问：“哪个来咧？”

黏着几撮毛的铁栏杆外边，站了个包着头巾的女的，怀里挎个篮子。

癞头走过去道：“妹子，这事赖不着我们，你自家鸡鸭晚上不关好，这狗就是畜生，它闻着了还能给你家鸡敬个礼？”

待他走近，发现那女子是生面孔，篮里装着鞋垫袜子剪刀等杂货，里面耸耸动动的，便挥手道：“卖东西？我这正忙，你上别个儿卖切！”

那女子开了口，声音淡淡的：“我找狗场老板，来还狗。”

说完，女子把竹篮往上挎了一挎，从一扎橡皮筋扎着的塑料梳子底下探出来一只掌心大小的狗头来。

车总被小工叫出来的时候，手里端着碗面，见那铁门处，里边站着癞头，外边站一女人，两人朝自己看。

癞头喊他：“东家，有人捡了只狗，是从这打落的。”

天暗得很，云朵乌泱泱往这边涌。

女子放下了篮子，左手递上狗牌。

车总边吃面边翻篮子，捏住那狗，提起狗的后颈肉。

小狗四腿腾了空，黑黑圆圆的眼睛打量着两个穿着油乎乎围裙的男人，扭动着尾巴和腿，想转动身体，张嘴想咬身后拿狗牌的手。

车总看了狗牌，道：“不收。”

女子不说话，看着他。

“狗是吴家的狗，狗牌子不经我手，”车总说，“这样式的狗牌，三爷那里有一个。”

“你先替三爷留着，”女子说，“到时交还他。”

车总拿着碗，手摆个不停，两根筷子格格响：“不成，你找三爷去。”

“我找不着。”女子说。

车总把碗筷搁在石头上，扯了扯铁门的锁链，仍是说：“你找三爷去。”

女子挎着篮子来，又挎着篮子走了。

车总捧起凉掉的面要去加汤，见癞头看着她背影，手转一转，拿筷子头戳他：“回去干活。”

“东家，”癞头说，“咱这也捡过打落的狗，怎么不喊我给她收着？”

车总说：“那狗是养家的，不轻易带出去，收了它，二爷找我麻烦。你看那人，那是什么人？”

“女的。”癞头说。

“傻，那是土里出来的人！”

“啥？”癞头问，“你咋看出来？”

车总说不清：“感觉。她捡了三爷搞落的狗，三爷欠她人情。哪天二爷问起来，机灵点，就讲没见过这人。”

张起灵知道吴三省不在家，就是在家，他也不能大喇喇走进吴家大宅去还狗。他挎着篮子在街上走，和狗一样没处可去。

天全黑了，他找了家旅社投宿，五十块钱一晚上，挂了一块蓝牌子，上书“宠物禁止入内”。台阶又高又窄，走到二楼推门进去，他运气不太好，门是坏的，前后都住满了。

楼下吵嚷不断，有个酒鬼在调戏前台，前台提着裙子跑上来，躲到走廊尽头的厕所去了。

晚上，九点或十点——张起灵没表，随便估的，张起灵被隔壁的声音吵醒，啊啊，哦哦，女的撒娇，男的咒骂，过了一阵，两人倒在床上喘气，张起灵听见他们嘀咕：什么声音这么吵？怎么有人带狗住店？哪一间？

张起灵看向床头柜上的篮子，篮里空了，小狗翻出来趴在满是尘灰和鞋印的地毯上，朝他呜呜叫。

一把捡起来，小狗叫得更大声，把手掌舔得全是口水，那隔壁的男女开始敲墙了，张起灵捂住狗嘴，狗张嘴含着他指头，张起灵判断，这狗饿了。

他把狗揣在怀里下楼，楼下灯光忽明忽暗，前台空着，一个男人倒在大堂开裂的皮沙发上呼呼大睡。出了门到大街上，门口有个烤红薯的推车，张起灵买了两个红薯，蹲在旅社外面，撕了红薯皮，剥下烤得金黄的一片放在小狗嘴边。

小狗饿极了，狼吞虎咽吃完了两片红薯瓣，不叫不嚷，张起灵提着薄薄的塑料袋，袋里装着剩下的红薯，在衣襟里藏好狗，回了旅社。

前台依然不在，张起灵带着狗进出无阻，觉得头顶晃晃悠悠的蓝牌子像个笑话。

沙发上的男人摇摇晃晃坐起来，朝他道：“小妹，来喝酒啊。”

张起灵没注意听，上楼，进门，放狗进篮，衣服也不脱，上床睡觉。

他没睡太久，楼下的酒鬼摸上了二楼，挨个房间敲门：“小妹……小妹……”

楼道里很安静，张起灵听见隔壁房门响了数声，无动静，虚浮的脚步，扶着墙的挪动声，一点点变大变清晰，醉酒男子推开门时，张起灵就站在门口，一把抓住他摸过来的手一推一送，男子整个人被贯到地上，身子在挣扎，嘴上还在叫：“诶，小妹，你咋这大劲……”

前台从楼道尽头走来，后面跟着个男人，一齐往这边来，要拉酒鬼：“喂，你，回房间去！”

他们把男子扶起来，那酒鬼抓住机会朝张起灵胸前薅了一把，向衣襟里一抓，抓住一个软乎乎的东西，男子迷迷糊糊，嘿嘿笑着。扣子给扯开了，忽然，一只动物的头出现在男子手里，狗嘴一张，咬住了食指。

张起灵、前台和前台搬来的救兵三人皆愣在那里，那狗被扯得失去重心，栽到男子怀里，男子嗷一声大叫，跳着倒退：“xx的！”

这一吓，他酒醒了一半，看着自己怀里，原来是一只小狗伸着爪子挂在衣襟上，正要将那畜生扯下时，狗突然张嘴，吐出一大摊金黄色的秽物来。

五分钟后，张起灵重新挎上篮子站到了旅社门口的蓝牌子下。

前台赶他之前说，这么小的狗，应该喂奶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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